风云早晚腾蛟龙 1
全员、全须、全尾
你吃过清炒部队芥蓝吗?战士们种在营房后面开的菜地里亲手种的,浇的是十八九岁小伙子的晨尿,一棵一棵长得挺拔有力,青翠欲滴,猛火快炒出锅,镬气十足,咬一口咔嚓作响,脆嫩清甜又化渣,吃一盘补肾明目强身健体又壮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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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早上,海面上雾茫茫一片白,流云围绕好似仙境蓬莱。
这可不是啥好事儿,哪怕临沂舰浑身是炮,也奈何不了这平流雾半分,醉眼睁开,遥望补给舰,一半烟遮,一半云埋。
突然之间,远远传来歌声,在这汪洋之中浓雾里,还有些瘆人,仔细一听原来是:炉中火,放红光,我为亲人,熬鸡汤。
霎时间百十来条二愣子冲出船舱,两眼放光,好似猪刚鬣进了高老庄。
声音离得近了,说实话,那尖锐女声从扩音器里放出来,更显得滋滋啦啦的:续一把蒙山柴炉火更旺,添一瓢沂河水情深意长。
这二年生猪刚鬣怕好的就是这一口:师傅师傅!白骨精给我们送吃的来了!
连政委都喜出望外直搓手,
“还说要等平流雾散了才能来呢,这不来了嘛,叫他们下面不许再嚎微山湖上静悄悄了,你看人家多客气,知道心疼人。”
要说中文博大精深,补给舰一般都给起个物产丰富的名字,比如这个湖那个湖,让人一听就有四处野鸭水里游,晚上归来鱼满仓的感觉。
得怪“微山湖”的文化根基太深,爸爸千里迢迢不辞辛劳赶来奶你一口,就为听你“西边的太阳就要落山料嗷嗷嗷”?晦气不晦气啊。
盼望着,盼望着,补给舰来了,二十六杀猪割年肉莫过于此。见那微山湖舰渐渐从雾里显出形来。一路翻来覆去就这么两句,熬鸡汤,熬鸡汤,熬鸡汤。
到底有鸡没鸡!别又拿香菇炖鸡面哄人!
蛟龙一队部分队员与临沂舰其他指战员一道站在船舷迎接微山湖舰,虽不能扒上飞快的火车,能看一眼新鲜的黄瓜也是赏心悦目的。
“此时此刻我想整一盘粉丝蒸白菜芯,金银蒜蓉拌上剁椒酱,滴一点儿口蘑酱油,绝了。”
虽不是龙肝凤髓,在这茫茫大海异国他乡,这个幻想真是杀敌八百伤己一千。
“陆大夫你能不能想点儿高级的,成本在五块钱以上的。”
“你懂啥,百菜还是白菜鲜,诸肉还是猪肉香。”
广大海军指战员哄笑伴着哀叹,总后正宗绿皮红烧猪肉罐头疼你!
两舰并行即将引缆,突然之间微山湖舰上滋滋啦啦的原版《沂蒙颂》不唱了,对面山头的二愣子突然纷纷从遮蔽里冲了出来,齐刷刷吼,那叫一个用劲,脖子上大筋都要爆了,
愿亲人!早日!养好伤!
为人民求解放,重返前方!
闹半天敌人在这儿埋伏着呢,脚都蹲麻了吧,你才受伤!晦气!
快别嚎了赶紧抛缆吧!让猪刚鬣们看一眼青菜叶子!这都急眼了!
从补给舰吊过来的一箱箱大宗干货竟不能让蛟龙一队队长杨锐表情变化,
“队长队长你看!油麦菜!”
杨锐顺着陆琛指的方向看过去,一捆碧绿的长条形尖尖叶子露出了吊箱一角,队长终于露出了微笑,
“唉,真是。”
其实此刻杨锐的心里,比他三十几个二十六杀猪割年肉还要高兴,可蛟龙队长哪能喜形于色。接上级领导通知,今天微山湖舰送来的不只是补给,撤侨任务中受伤的几名蛟龙队员:徐宏、庄羽、张天德,也结束了治疗和短暂休养,今天正式归队。
昨天得知这个消息的杨锐过于兴奋,忘了问是直升机送过来还是用小艇送过来,或者,和油麦菜一起吊过来?
他没告诉其他人这个消息,万一他们几个行程上有什么延迟,岂不是折损了黄瓜油麦菜带来的巨大喜悦,要真回来了那就是锦上添花了。
然还有一桩事萦绕在他心头愁云满布,他不知怎么跟大伙儿说,尤其不知怎么跟李懂说。
顶尖狙击手顾顺,海军驰名,为顺利完成撤侨任务,紧急从南海舰队借调来临沂舰,为期三个月,算上他负伤治疗的时间,这都超了,湛江那边一天一个电话找青岛还人。顾顺本人当然希望能留在临济舰,留在蛟龙一队,但这事儿哪能以个人意志为转移。
可能顾顺伤好得差不多了就走了这会儿早回湛江了,状态要是恢复到正常水平都该登舰执行任务了。杨锐这么想着。这得怎么跟李懂说呢,罗星再也不能回来当狙击手了,顾顺回南海了,要不我给你写个推荐信你去参加主狙击手的训练吧。
多大的海风才能把人味儿吹得这么一干二净?
“顾顺!”
李懂突然一嗓子把杨锐从沉思里拽出来。
“石头!副队!庄羽!”
四条黑衣精壮汉子站在对面船舷边,应声向这方挥手,临沂舰上掌声欢呼声如雷鸣,杨锐终于咧开嘴,高举双手挥舞着,
“徐宏!!徐宏!!徐宏!!!”
一固定好登船梯,张天德迈开大长腿三步并作两步跨过来,给补给长心疼的,抓起喇叭喊,不许跑!一个一个地过!四条蛟龙哪肯听他的,当当当几大步飞奔回了临沂舰。
顾顺一把把李懂抱离了地,八条蛟龙合抱成了一坨,
“哎呀,可以啊,养得好啊,白胖白胖的。”
“嘿嘿嘿,洗得勤,洗得勤。”
“石头你这弄得先进啊,还敷果冻面膜了。”
能说出果冻面膜的陆琛,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问题。
佟莉想扳过张天德的下巴仔细看看,有些不好意思,故他自己凑了上去,
“你看,以后这就是正经的二皮脸了。”
佟莉双颊微红,推开了他更丑了五成的脸,
“一边儿去。”
队长眨巴着小眼睛,掂了掂副队的背包,徐宏连忙回答,
“报告队长,我没有违规违纪,”
接着他笑嘻嘻压低声音,
“那仨都满负荷了。”
队长表情柔和,环视一圈,
“走,我屋。”
全家团圆,才叫过年。
李懂看着顾顺,他等了老半天,顾顺只是看着他不开口,他只好先开口,
“重吧,我来背吧?”
顾顺脖子一梗——他又换了新墨镜,淡淡的灰紫色,没有边框,
“这点儿?这都叫重?那你负重越野怎么办?”
顾盼神飞,怡然自得。
这是为什么呢?
有动物学常识的朋友们都知道,就说有些鱼吧,长大了,到季节了,心里有想法了,会变好看,变红,动物学家形象地称这种现象叫“披上美丽的婚姻色”。
李懂是真的,诚心实意的,贴心贴肺的,数着日子盼着顾顺回来,但是此时他不仅不想卸下他的背包,还想把他推海里。
蛟龙一队挤在队长和副队的军官双人间里,很难想象一群特种兵吃零食聊天,其实也跟下午六点多的群鸟一样叽叽喳喳,只是声音比较粗而已。而顾顺好像一大家人过年,不想参与亲戚热烈的讨论中,想玩手机又没有手机的少年。他在展示完背包里的好货之后就逐渐挪到了外圈,侧对着李懂。李懂盘腿坐在地上,面前堆着很多零食,跟休养回归的庄羽比起来他好像更瘦更黑了。
他因为队友归队这么高兴?这么眉飞色舞?话这么多?就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
这一个多月里顾顺都在反反复复地回顾那一下午的时间,无数次命悬一线,无数次义无反顾。以狙击手的观察力记忆力和逻辑反反复复重建那一下午的所有细节。真可惜没让顾顺写作战报告,能详详细细写十万字。
一开始见面握手的时候,看着又黑又瘦又小,手劲倒挺大,不是说要见识见识我的本事吗,看着没看着啊?一下午够看吗?
顾顺望着李懂的侧脸,心里想的全是这些。
根据科学计算,一头猪从出生到出栏,或喜或忧或无聊甩动尾巴,消耗的能量折算成饲料,重达十五公斤,所以很多大型养殖场在小猪出生的时候就剪掉了尾巴,往后像卤猪尾巴、黄豆焖猪尾这样的美味,肯定是有钱也吃不着了。就想问有没有雄性孔雀每天哗哗抖尾羽,累倒、休克、致死的。
“啊,对啦,先收一下,我想起来要说个事儿。”
恐惧的表情无法自控地浮现在一些队员脸上,不只是庄羽。
“你们别害怕,好事儿。”
杨锐故意停了一会儿,所有人都在用眼神斥责他,队长!吊人胃口是不对的!
“据非常可靠的消息,由于咱们临沂舰,尤其是咱们蛟龙突击队在这次撤侨行动中表现出色,中间儿自我表扬的话我就略过了,总之就是就是上级领导很有可能给咱们临沂舰呐,记一次集体一等功。”
蛟龙一队炸开锅了,
“真的啊!!”
“消息来源我不能说,但是很可靠,不过你们可别跟别班战士瞎传啊,注意保密。”
这个阵势,好似杨锐被七条蛟龙围炉群殴,荣耀的火焰在每一个人心头熊熊燃烧,唯独顾顺,他确实也兴奋了一下,但是在张天德第三遍问杨锐“真的啊?!”时他的思路已经回来了,他对那天李懂把他扶上飞机,他躺在李懂怀里之后那段记忆,不是百分之百笃定,他记得李懂给他简单止了血,抱着他,反复和他说,没事的顾顺,坚持一下,没事的。
六点钟晚饭铃照常响起,队员们条件反射地弹了起来,杨锐叫住他们,你们都吃一肚子零食了而且刚养了一身膘回来,能不能第二轮去,让别人先吃。
庄羽十分诚恳,
“快走,队长,今天晚上有嫩豆腐,微山湖现在都能做豆腐了,我亲眼看到的,不信你问副队。”
蛟龙队长失去了理智,从铺上弹了起来,
“走!”
顾顺走在最后面,突然抓住李懂的手,他本来想问,你在飞机上抱着我的时候,是不是掉眼泪了。
……这像个神经病啊!
“怎么样,你报名参加主狙击手的训练没啊?”
李懂皱起眉头,丰润的双唇微张又闭上,顾顺的眼不能从那嘴唇移开,
“……没有,”
他抽出手,
“我想先把这次护航任务执行完再考虑这个。”
顾顺感到无法理解,
“磨叽什么呢,这是能拖延的事儿吗?”
李懂深吸了一口气,选择了不回答。虽然说作为一名忠诚的无产阶级战士,应该破除迷信,摆脱传统文化的糟粕,但他求过老天保佑,如果顾顺的伤没有大碍,能平安归队,他以后再也不戗着他说话了。
顾顺往前赶了几步,追上杨锐,
“队长,我申请,我们一队举行一次蒙眼拆装枪比赛。”
杨队眨巴着眯缝眼,
“为什么呢?”
因为披上美丽婚姻色的雄性孔雀又攒了一口气,要开始高频抖尾羽了,
“……你们队,不是,我们队不搞蒙眼拆装枪比赛?”
这傻问题,这都不会算蛟龙吗?
“今天没有浪,不合适,这个我们都放在大浪天搞。”
顾顺不动声色地喊了声好,
“那就说定了?”
杨队诚恳地点点头,
“唉。”
一秒一秒时间飞跑,小小少年十分烦恼。
晚饭吃的是真不错,韭黄肉丝、红烧豆腐、西红柿鸡蛋汤和橘子。估计也就是刚上补给这一两天吧,一个礼拜以后就原形毕露了。吃穿用住上,海南舰队名正言顺享受着幺儿的待遇,北海舰队不能比。
“李懂,吃完晚饭带我四处转转呗,我还没有正式参观看过临沂舰呢。”
“好啊,”
李懂把嘴里的馒头咽进去,
“我们吃完晚饭会出去围着甲板走几圈,天黑就得回舱内了。”
身为海军当然知道夜航不能上甲板,
“啊,这个我当然知道,不用你说。”
李懂低下头,三口两口把掰成小块蘸红烧豆腐的馒头吃完。
顾顺有种奇怪的冲动,他想拍拍李懂的背摸摸他的后勃颈。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于是他想了一会儿,从逻辑上来讲,应该是李懂吃馒头的动作太快,有噎着的风险,聪明的自己下意识地联系起了海姆立克急救法,一定是这样的。
他还想问问,“我们”是咱俩吗,就咱俩吧?
事与愿违,李懂刚才说的“我们”,指的是杨锐、徐宏、张天德、佟莉、陆琛、庄羽、李懂,以及顾顺。
一个狙击手熟悉一下自己船上地形需要七个人陪着吗!
还有一茬一茬饭后散步的其他战友,李懂都上前去跟他们打招呼,跟他们介绍:这是我们蛟龙一队的狙击手顾顺。
陆琛转过头,低声说,
“我怎么感觉这是在押着顾顺游街?”
杨锐手揣在兜里,点了点头,这可不是表达赞同,意思是,你继续贫,这会儿不方便,但你今天晚上都不要放松警惕,等你稍有懈怠,这个栗暴你是一定要吃的。
夕阳穿过天边低矮的云朵,把金箔铺在碧蓝的海面上,
“……无聊的时候我会在这儿钓鱼,要是我没训练也没在宿舍和食堂,就在这儿。”
李懂指着靠舰尾的一个小缺口,顾顺在脑子里给这个位置拍了照,标上星号,储存起来。
“李懂钓鱼可凶残,一坐一下午不带动的。唉李懂你啥时候再钓那个尖嘴的,花的,身上有斑的,那个贵,还好吃。”
蛟龙们慈爱地看着庄羽,如长辈般,
“啊,这孩子还在长身体。”
顾顺不明白这有什么稀奇的?不动难道不是狙击手最基本的素质?
顾顺还不明白,为什么前岛后岛驾驶舱厨房机舱里里外外转了一大圈,全舰一百来号人全都认识我了,你们六个还不各自散去!
因为,
“走吧顾顺,”
李懂看了看表,差几分钟九点,
“《非诚勿扰》要开始了。”
《非诚勿扰》这档节目由于女演员众多,在广大海军指战员中保有几乎与《新闻联播》相同的收视率。
顾顺紧挨着李懂,坐下没五秒钟就伸开了胳膊搭在李懂椅背上,
“唉?你有对象吗?”
李懂转过脸来望着顾顺,
“没有,你有啊?”
顾顺的眼神没有从电视上移开,
“你觉得,如果我站在那台上,是个什么效果?”
李懂吸了一口气,轻轻叹出来。平心而论如果真的是顾顺走上那个台子,女嘉宾们怕是要打破头。主要是顾顺说什么都仿佛在挑衅,可能只有菩萨和他妈才不会戗着他答话,
“可能就是,最后还剩好多姑娘,你随便选呗。”
“我要是一上台就说,大家好,我是一名海军战士,过去的六年,我在陆地上待了不到五个月,其中有三个月是因为挨了一枪在医院躺着,会咋样?”
没等李懂回答,蛟龙队长/副队长必须要阻止这个人继续伤害其他战友的感情了,稍微不坚强的人听了这种话回头就要嚎啕大哭复原回家的。
“唉顾顺,你话其实挺多啊,住院那阵没觉得你话这么多?”
顾顺撇撇嘴,接受了副队长的制止,
"一般吧。”
闭嘴之前他认真对李懂说,
“我肯定是没有对象的。”
顶尖狙击手顾顺,海军驰名。杨锐现在不担心李懂会把他推下海去,担心他一个人在甲板上跑步的时候,给不认识的人推下去。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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